2017年10月2日 星期一

【地平教條系列】序列16:悲傷與歡樂的葡萄酒

Bevo,有件事我一直想不通,那個叫Glassia的……是墨鏡的哥哥對吧?」

「宿主的記性真好,的確是這樣。」

「那為什麼他要做這些呢?我的意思是,墨鏡他本來就沒有想當王的意欲吧?」

「王儲之爭什麼的,不是口頭一句想不想做,就可以作準的。」

「但是……」

「宿主覺得Glassia做錯了?」

「這個嘛……我是這麼覺得。」

「很多時候人類用來主張對錯的,或許並不是經過理性的思考,而是源自於心中的感覺。Glassia當時所做的,和製作人所做的,也都是出自心中的感覺而已。」

「真複雜。」

「的確。明明走向了相反道路的王室雙子,卻在這一點上完全一樣呢……」

+++

他們馬不停蹄,趁著夜色仍濃的時候藉著夜幕的掩護躲進了深山裏面。馬車的狀態比他們想像的還要糟糕,車輪和車軸幾乎分崩離析,僅僅靠著藕斷絲連的一根杆子支撐平衡,帶有涼意的風從破裂的窗戶上灌進了車廂之內,毫不留情地刮痛車內的人們的臉。狹窄的座椅上,Laurencin緊緊抱著昏迷的Claria,癱在棉花已經外露的坐墊上,抿緊了唇不曾說過一句話,任由晃動的車廂把的思緒從一邊晃到另一邊。

他們不敢停下來,至少在離開警戒範圍內不敢貿然停下來。

Hiver也好,Revo也好,他們整個晚上都沒有睡。皮鞭和韁繩在Hiver的手心壓出了深紫色的瘀痕,熱辣辣的痛楚讓Hiver根本不敢想像他的手在之後的戰鬥還能不能握得住他的劍。

但顯然Revo的狀態比他還要糟糕。年輕的刺客頹唐地坐在馬車的車頂已經有一段時間了,不曾動身爬下車頂,也沒有開口要求過什麼。自Galassia出現以來他便沉默得仿佛成了一座大理石像。他的手臂還在滲著血,Revo記不起來自己是什麼時候受的傷,或許是在馬車上的槍戰中擦傷了也說不定。他用髮帶幫自己胡亂包紮了一通,卻只能保證自己的手不會更加糟糕而已。

「殿下……」

「我沒事。」

Hiver不會擔心,那是假的。儘管Revo努力向他展現出了一個笑容,但那依舊一點說服力都沒有。沒有及時處理手上的傷讓Revo失血有點多,臉色比Marchen看起來還要蒼白,激戰過後的疲勞值仍然沒有恢復,而這位王子卻放任自己在車頂上吹來幾乎整整一夜的涼風。

Hiver真想直接把他敲暈,抬進車廂裏。

大概從冬之子的凝重的臉色察覺到了什麼,又或許是車頂實在不是一個能坐得舒服的位置,Revo放棄了繼續呆在上面,翻身跳下了車頂蓋,坐到了Hiver的身邊。牽扯到傷口讓他痛得皺起了眉,但他在瞄到了Hiver的眼神之後迅速換了一副表情。拯救行動付出的代價比想像中多,但至少他們活下來了,這已然不是最壞的狀況。

繁星眨著眼睛,沒有月亮的夜晚星星總是璀璨著。

「殿下,我們乾脆找個就近的村莊重整一下吧。」

「好。」

得到了Revo簡短的許可,Hiver乾脆放開了韁繩,讓馬在森林裏面自由自在地跑。馬很通人性,仿佛聽懂了他們的話,真的就帶著他們跑向了有人煙的地方,從森林至平原,至遙遠的地平線上出現了小鎮房屋的雛形。除了呼呼風聲就什麼都聽不到的現在,反而讓這一群疲憊的旅人更加心安。

他們在進入歐塞爾《Auxerre》之前就拋下了馬車,連同那兩匹通人性的馬也放歸了大自然裏面。他們換了水路,順著約訥河乘船而上進入了歐塞爾。儘管這個小鎮仍然屬於勃艮第的範圍之內,但船艙內的環境總比顛簸且破破爛爛的馬車來的舒服,也來的隱秘得多。

大家都說床和葡萄酒能夠安慰受傷的身心,事實的確如此。在Hiver提著兩瓶帶著果香的紅酒從船桅上跳下來的時候,Revo臉上的陰霾瞬間消散了。Hiver笑著說殿下在這一點上,莫名其妙地很像法國人,這位王子從來沒有反駁過。

「說的也是呢……說不定我前世就是個法國人啊。」

這句話,逗笑了在場所有法國人。

他們在歐塞爾逗留了三天,三天內雙子姐妹花每天都掛著採購的名義到鎮上打聽聖殿騎士的去向,好讓RevoHiver安排下一步該怎麼走。

他們既慶倖聖殿騎士並沒有追到這個小鎮來,或許是對方擅自認定了他們已經跑遠的原因,但這也讓他們收集的情報變得有限。如果不是Violette在藥店買藥的時候,偷聽到那幾個落單的士兵的對話,他們大概很快就成了甕中之鱉。

「他們直接到巴黎《Paris》去了呢,殿下。」

昏滅不定的煤油燈把光打在破舊的木桌子上,今夜的風有點大,船艙也隨著河上的浪搖搖晃晃。漆黑的墨水在羊皮紙地圖上勾出了許多通往巴黎的路線,但Hiver沉吟半餉之後,還是在法國的首都打了一個大大的叉。

從巴黎是前往魯昂的其中一條走得比較舒服的路,Glassia或許是考慮到這一點,才把大部分的人力安排在那裡。又或者——Revo想了想,巴黎還藏著什麼讓刺客們最後不得不去的理由。這樣的話,聖殿騎士在巴黎守株待兔,的確是最省時又省力的做法。

「我們繞個路吧。」Revo的指尖拂過法國疆土的左方,再緩緩向右上移動。指尖繞了一個大彎之後從亞眠《Amiens》直下魯昂,硬生生將原本只有三天的路程,拖延了一整個星期。

Revo是這麼考慮的,如果他們和聖殿騎士錯開得越多,那麼他們就越有機會再度潛伏在黑暗之中。他的目光轉向了在沙發上熟睡的LaurencinClaria,現在的他們無法再經歷一次慘烈的戰鬥。

事實證明這樣的拖延顯然值得的,他們從歐塞爾出發之後就甚少再遇到聖殿騎士的隊伍。小心翼翼和步步為營讓他們省略了很多不必要的戰鬥,也讓原本就狼狽不堪的刺客們,找到了一點喘息的空間。

儘管蟄伏在陰影之中,他們還是能看見光明的。

到達魯昂邊境的那一天是陽光明媚的晴天,萬里無雲的天空被深淺不一的藍染上了大片大片的色彩。蒼鬱和翠綠相互交接延綿了一整片平緩的山坡,紅色像寶石的光芒在綠葉的後面點綴這一片久違的祥和。

是蘇維翁的香氣。在馬車頂上把風的Revo,托著腮嘗試分辨出那種幽香來自於哪一株葡萄藤。

在千篇一律的景色裏,引起他們的注意力的,還有從遠方傳來的一聲響徹天際的鳥鳴,悠揚,悅耳,降落在Hiver的面前。那是一隻小雀鷹,Hiver從牠身上斑駁的乳白色花紋認出來的,他曾經在丘陵上的鳥瞰點上見過牠們掠過兩道懸崖之間,隱沒在幽暗的山谷之中。

雀鷹是雌性的,比Hiver見過的小了一圈。牠的爪踝末端扣著一個小圓環,兄弟會的紋章在陽光下閃閃發光。

「殿下,那位夫人捎來了信使。」冬之子抬頭,目光對上了戴著墨鏡的笑臉。

「那就跟著這位『小姐』走吧。」

Hiver微微點頭,輕輕念了一句「走吧」,把手臂一抬。雀鷹似乎就真的懂了他的意思,展翅飛向東邊的高空。冬之子握起了馬鞭和韁繩,驅趕著馬拉著車沿著山間小路緩緩向前進。

葡萄莊園座落在魯昂的邊境,不至於與外界斷絕聯繫,但沒有信使的帶領卻很難找到正確的方向。雀鷹帶領著刺客爬上緩和的小山坡,整個莊園的景象才收在了他們的眼底之下。

用竹子搭起來的葡萄藤架,一行一行整齊地排列在遼闊的土地上,經過細緻修整的山林小徑從他們眼前蜿蜒至遠方,像一個年代久遠的西洋棋盤,節次分明。在那片一望無際的葡萄田中,炊煙從山的深處輕飄飄地浮上了半山腰,畫上了幾分人的氣息。

Revo口中所提到過的那位夫人早就在大宅的門外等候著,Hiver一眼就從等候的隊列中認出了她的身影。畢竟小雀鷹在他們到達前就落在了夫人的手臂上,親昵地磨蹭著主人的臉。

夫人穿得淡雅樸素,一張年輕俊秀的臉卻配著長滿了厚繭的手。她把那頭薑紅色的長捲髮隨意攏在耳旁,和頭髮顏色相似眼眸似乎會笑,而那用銅做的紫藤花髮夾大概是她身上唯一的裝飾品了。

作為酒莊的女主人,Loraine de Saint-Laurant並不像住在巴黎的貴族子弟那樣生活得糜爛華貴,這是Hiver對這位夫人的第一印象。曾經嘗試潛入羅浮宮的他並不是沒見過路易十六和他的眷臣舉辦何等盛大的華麗舞會,因此Loraine一身素色的棉質長裙真的讓他有點匪夷所思。作為貴族的後裔卻能夠和身為平民的莊民做到如此平起平坐的程度,在這個時代也是十分難得。

沒有雍容的服飾和名貴的珠寶裝點,Loraine的領袖魅力來自於她的平易近人。

Hiver確實明白為什麼在先王和Revo的口中,都對這位年輕的家主都抱有一致的高評價了。

比起刺客們的生疏,RevoLoraine表現得更加接近久違的故人。在車輪緩緩駛進石磚矮牆後的前庭時,Revo已經先大家一步從車頂跳到了地面,站到了隊列的面前。Loraine幾乎是同時踏向前方,提起裙擺向Revo行了一個禮。

Bonjour,殿下。您長大了啊。」

「是長大了。」Revo笑了:「但您看起來依舊很精神啊。」

Loraine掩著唇也跟著笑了,隨後以邀請的手勢結束了兩人之間簡單的寒暄。

刺客們的住處在大宅的後方,那裡是一棟兩層高的紅磚小屋,Loraine大概早就為他們預留了這麼一個地方,紅楓木家具散發著讓人心曠神怡的清香,壁爐跳躍的火焰足以溫暖他們疲憊的心。

「請隨意使用這間小屋,只要你們仍在法國,酒莊的大門永遠為你們敞開。」

晚餐的餐桌上,伴隨著紅酒燉牛肉以及麵包的香氣,Loraine慷慨地接受了刺客們的請求:「畢竟先王能把我安置在這裡,我就已經有心理準備了。」作為兄弟會的外援,Loraine似乎比Revo他們更早一步料想到會發生這種情況。

倒是RevoHiver都沒想到走這一趟還能有這樣的收穫,能夠得到一個臨時的據點讓幾乎一無所有的他們重新燃起了可以和Glassia抗衡的希望。但夫人的微笑讓他們相信,事情並不會那麼順利和簡單的。

只見Loraine提起玻璃瓶,把Revo的酒杯斟滿了八分。她的唇在燭光下微微晃動。

夫人說:「在那之前。殿下,請您解放魯昂吧。」

+++

Claria從病榻上起來了,在刺客們到達了魯昂幾天之後。

儘管少女身上的傷仍然沒有完全康復,但她的精神已經遠比剛從牢獄中逃出時精神的多。蒼白的臉恢復了些許血色之後,她在能夠下床的那一天就開始幫忙做起了整理房子的工作,讓Revo他們能夠毫無顧忌地在外面四處奔波。

畢竟解放鲁昂並不是一件說做就能做到的事情,對魯昂幾乎一無所知但那天晚上Revo沒有思慮太久便答應了。

只是解放魯昂之後呢?刺客們是要走的吧?那她該去哪裡呢?少女的思緒不由得飄到了稍遠的時空之後。失去所有的她,到底有沒有這個厚臉皮能夠留在兄弟會?

Claria!妳怎麼跑出來了!妳應該還要好好休息才對啊!」少年氣急敗壞的聲線把恍神的少女喚回了葡萄藤下,她回過神來手上的籃子已經被少年奪走了。

Claria努了努嘴,剛想張嘴反駁Laurencin的話,卻被一雙有力的手按住了肩。她抬頭,夫人和善地向她笑著。

「能幫我把這瓶酒交給Hiver先生麼?Laurencin。」酒紅色的眼眸帶著笑意,讓Laurencin帶著墨綠色的瓶子離開了藤架之下。

Claria猜到這是夫人有話想要跟她說,但她猜不出那雙眼睛後面打著什麼樣的主意。但夫人先她一步開口了,在少女仍然困惑的時候。

「孩子,如果妳真的沒有地方去的話,妳就留在這裡吧。」

Loraine這麼跟少女說。

她比刺客們更早一步看出了這個女孩的細心和聰明,也比Laurencin更早一步看出了少女的不安。於是乎,在Claria和刺客們開口之前,她搶先一步挽留了她。

本以為失去了家人,失去了故鄉,Claria抓住圍裙的手激動得忍不住顫抖,淚水仿佛缺了堤一般,她哭了一整個晚上。

少女的歸宿就這樣決定了,她的青梅竹馬卻顯得猶豫不決。

「我想變得更強,但……」他依依不捨的目光落在了被燭光照亮的少女的臉上。

「停滯不前的話,會被迎頭趕上的哦。」Revo托著腮笑咪咪地看著Laurencin,少年的心思,大概只有少年自己沒看出來吧。王子殿下把酒杯推到了少年的面前,給他倒了滿滿一杯葡萄酒。

Laurencin是苦著臉喝下去的,醉的不省人事。

不知道是已經想通了,還是Revo的話讓他受到了鼓勵,他第二天頂著宿醉的頭痛決定了要跟著Hiver離開酒莊,前往兄弟會的總部。臨走之前,Claria把一個卷軸交給了他,那是少女以生命守護至今的「寶物」。

「那是我父親臨死之前交給我的。」Claria說:「我想這可能是『寶石』的線索吧?畢竟父親也叮囑過我,千萬不能交給身懷刺客紋章以外的人。」

「這麼重要的東西,交給我保管真的可以嗎?」Laurencin遲疑了許久,不敢接過。

Claria還是把卷軸塞進了他的手裏,然後牢牢地握住了他的手。兩人的無名指上,刻有刺客紋章的戒指染上了朝陽的色彩。少女彎起了眼眸,在少年的耳邊輕輕說道:「Laurencin的話,我相信你。」

仿佛是從少女的笑顏中獲得了勇氣,Laurencin握著她的手也顯得更用力了。

「那約好了,兩個月後見。」

「約好了哦,兩個月後見。」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