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6月18日 星期一

【地平教條系列】番外篇:Waltzing on the rooftop

某年六月,法國魯昂。

教堂的鳴鐘在深夜撞響了十二下,宣示午夜已經悄然降臨,中央廣場的酒神像微笑著望向熄滅的萬家燈火,繼續源源不絕的酒水倒向許願池。金幣在夜色之中閃爍幽光,鴿子在池邊試圖以清泉消去初夏的暑氣。

城鎮儼然成為了月色下酣睡的貴夫人,連街頭賣藝的小提琴手亦不認干擾她的沉眠而放輕了琴弦的吟唱,那是一曲魯昂的安眠曲。

然而陰影之處總會闖進一些不速之客的,六月夏夜的魯昂街頭注定不會平靜。那些在夜晚的屋頂上起舞的人們理應是沒有腳步聲的,兜帽潛藏下的身影就像是極力避免驚擾到沉睡的世界一樣,他們的舞步像蟄伏的貓,像點水的蜻蜓,像無聲滑翔的鷹。

只是那雙心浮氣躁的馬丁靴踏過鬆動的瓦片的時候想必沒有在意過木屋中的農民半睡半醒的呢喃和抱怨,當繡著金線的衣擺在夜空中翻出了彷若薔薇怒放的弧度之時,男子的身影早已如同幻影一般繞過了平房簡陋的露台。

黃金面具下的那張臉並沒有任何表情,冷酷得彷彿結成千年的冰。或許那些沉浸在一簾幽夢中的人怎麼樣也想不到,主宰這一道地平線上的王居然在今夜降臨了他們的屋頂。

或許是冗長的追逐讓他有點失去了平日裡該有的耐性,此刻面具下的他眉頭忍不住緊鎖起來。他早該料想到事情最終會變得一發不可收拾才對,從三年前他在登基典禮的途中瞄見了隱匿於人群中的Revo的時候,就已經要料想到現在的狀況才對。

越獄的王子會變成刺客他一點都不覺得意外,在他親自明察暗訪之下銀河移動皇帝知道的東西比Revo想像的還要多,包括那年他逃獄時協助他的刺客的名字,先行者遺物的事情,還有那座遺跡的事情。但讓他覺得意外的還是那一個宣稱要用音樂統領國民的王子,那個少時根本不願意打鬥的弟弟,最後還是執起了劍,而且進步神速。

那種飛快的進步是始料未及的,等到Glassia意識過來之後他才發現他早就給自己埋下了一個陷阱,而此刻那個陷阱以人畜無害的方式隱匿這個世界上,靜候獵物一時大意,最後那柄袖劍總會佔滿了獵物的鮮血。

不及時處理的話他就會成為那個獵物,所以他才會在這裡,以黑夜作為屏障,去清除一個三年前他犯下一個錯誤。

年輕的刺客明顯是注意到他的,所以才會故意帶著他在市鎮的邊緣繞圈子,從市場到酒館,從大街進入小巷。Revo的身影靈活得像黑貓,好似只需要輕輕一個翻身便能從皇帝的眼前徹底消失。兩人一前一後繞過那一座似乎搖搖欲墜鐵匠鋪之後,Glassia盯著那個從他眼前跳下了土墻的男人,止步在磚墻的邊緣之下。

這相互追逐的月色華爾茲戛然畫下休止符。

駐足的時間不長,足夠讓他思考接下來的一步該怎麼走就行了。皇帝甩了甩衣襬,向著教堂的方向前進。

最快的方法是從鎮公所的頂端以滑索滑過去,只是他是深夜偷偷溜出住處的,他身上沒有帶這種東西。放棄了滑索這條捷徑,他轉身翻上了另一個屋頂,從市鎮的邊緣向市中心接近。

如果說Revo是一隻安靜的黑貓,那麼Glassia就是一隻敏捷的獵豹。他的行動迅速且沒有絲毫猶豫,不似刺客們處處步步為營小心翼翼,他不屑藉助暗影,傲立於光芒之下,以高高在上的傲氣俯視這片天地,就像他現在做的事情一樣。

教堂高塔頂端的十字架,是這座城市的最高點,當銀河移動皇帝在城市的最高點向下俯瞰之時,他能看見道路蜿蜒出一張複雜的網路,如同整個國家的命脈,川流湧動生生不息。他也看見了在陰影中湧動的暗流,正在翻湧出帶著毒素的黑影向他逼近。不,那是他必須拔除的東西。

窸窣的騷動驚動了他,他猛然轉過身來才看見了那一個剛從屋簷翻身上來的年輕刺客。Glassia退後了一步,握住了他的劍柄。是Revo先舉起的手,沒有袖劍也沒有暗器,只有一瓶被絲絨手套包覆的紅酒和兩個酒杯。

「我以為你還記得今天是什麼日子。」年輕的刺客拉下了兜帽,露出那個有點凌亂且毛絨絨的腦袋。Revo越過十字架的陰影,在屋頂的邊緣坐下。

「啊……的確。」

數年以來的追逐和動亂讓Glassia有點忘記了時間的流逝,他沉吟了一下才猛然醒悟,今天的確是一個特殊的日子。於是皇帝看了看一眼葡萄酒,選擇了在年輕刺客的身邊坐下。

隱藏於右腕手袖中的袖劍大概也沒想到自己還能有殺戮之外的用途,松木塞啵地一聲從瓶口中抽出,酒香四溢的同時,Glassia嗅到了某種懷念的氣味。就好像是模糊的童年記憶中,偷喝父親的酒杯嘗鮮的青澀和興奮。

「你是從哪裡弄來這東西的。」皇帝皺起了眉,換來墨鏡下的回眸一笑。「拜託了一位朋友。」

淡雅的酒光緩緩傾斜在高腳杯中,葡萄的甜味迴蕩在口中,這夜屋頂上起舞的,不是刺客也不是聖殿騎士,只是一對雙子罷了。

有多久沒有聽到他的歌了?皇帝這麼想著。仿佛心靈相通一般,身旁的Revo也拿出了笛子,隨後笛聲悠揚在月芒下隨風飄蕩。那甚至不是什麼複雜的曲子,只是一首單純的頌歌而已。只是曲子收尾的時候帶了點煩惱味道,Glassia忍不住失笑了一下。

「笑什麼?」墨鏡下的眼睛晃了晃。

「沒事,只是覺得你果然是成為不了殺手的。」

「是嗎。」

Revo收起了他的笛子,仿佛早就預料到了對方會這麼說似得,他既沒有生氣,也沒有反駁的意思,仿佛毫不在意的將皇帝說的話接納了。夜風把他們的外套吹得獵獵作響,也吹散了暫且被酒精擾亂了的理智,刺客往教堂屋頂的邊緣踏出了一步。

「我們是自由的。」Revo淡淡地說著,轉過了身張開了雙手。

「你除了這句就沒別的可以說了嗎?」銀河移動皇帝的表情也恢復了以往的冷淡。

「還有……」Revo笑了笑。

「生日快樂。」

皇帝的表情再度動容了,而刺客的身影在他話音剛落之時猛然從教堂的屋頂墜落,張開雙臂的Revo,仿佛脫離牢籠的黑鳥,再一次在Glassia的指尖溜走了。

銀河移動皇帝沉默的看著那再度於屋頂之間起舞的人良久,直到年輕刺客的身影消失在夜幕之後,他的嘴唇終於動了,低沉的嗓音被夜風吹散——

「生日快樂,Rev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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